庭前福至
*原著风+痒痒鼠剧情
*基本用原著设定，无黑晴明
*正剧向，有改动
这里开始—
1.
夜已深了。
说不清楚现下到底是什么时节，似乎介于盛夏与夏末之间。白日里的天气没有月初那样闷热了，可还是稍微活动一下就会出一身汗，所以晴明和博雅才会选择在这样的深夜于廊前对饮，享受着迎面拂过的微凉的风，似乎连内心都平静了下来。
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，都在小口抿着杯中的酒，偶尔也会仰头一饮而尽，然后举著吃一大口香鱼，继续欣赏面前的景致。庭院里草木茂盛，夏季的花开得犹为热烈，但细细看去时，入目的却更多是即将开败的景象。完全绽放的花瓣似乎已无力收回，微微下垂着，边缘也染上了一点点的焦黄，被洒下的皎洁月华所掩盖。
星星点点的萤火在草叶间飞舞，令人眼花缭乱。虽然如今数量仍有不少，但光芒却都已有些黯淡，忽明忽暗地追逐着夏日的离去。
正是这萤火吸引了博雅的目光，他饮尽杯中酒，缓缓地开口。
“晴明啊，你看那些萤火……”
“怎么了，博雅？”
“听说它们的生命只有二十天时间，再过数日，它们便都会死去……”
“唔……”
“你不吃惊吗，晴明？”
“是露子小姐告诉你的吧。”
露子，是一位极其喜爱昆虫的小姐。
“是啊，露子小姐告诉我的时候，我可是吓了一跳呢。”
博雅又将新倒的酒一饮而尽，空酒杯却握在手中迟迟没有放下。他的目光追随着流萤，像是说与晴明听，又像是在喃喃自语。
“每年夏日都能见到如此多的萤火，漫山遍野，随处可见，以至于根本没把它们放在心上。原来它们只能存活短短半月……”
“唔……”
“它们从来没有见过春天的樱花，秋天的雾霭，没有见过白雪覆盖平安京街道的景象，它们的全部生命也只有那小半个夏季而已……”
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，只剩蝉鸣在庭院里回响。一壶酒渐渐的见了底，博雅转头看见晴明似乎正准备开口，便抢先一步打断了晴明。
“晴明，我今天不想听关于‘咒’的事，你一个字也别提。”
“博雅……”晴明愣了一下，又无奈地笑了，”好，那今天就不提‘咒’了。”
晴明吩咐蜜夜又端来一壶新的酒，起身为两人的酒杯斟满。
“博雅，你也想拥有长久的生命吗？”
“不，我并不想。哪怕生命长久如比丘尼大人，她似乎也并不快乐，还常因此而感到苦恼。”
八百比丘尼因为食用了人鱼肉而获得了不老不死的身躯，可她本人却将永生称为诅咒，一直在寻找解脱的办法。
“我只是觉得萤火的生命实在是过于短暂，哪怕能让它们看完一轮四季交替也好啊……”
“也许它们自己并不想呢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是说，万一萤火也怀着与博雅同样的想法，并不想拥有更为长久的生命呢？”
“这……那生命的长与短，究竟该如何是好……”
“我答应了博雅今天不提‘咒’的，不如就让接下来的两位客人来替我解答博雅的疑惑吧。”
晴明向前举杯致意，夜色浓重的庭院里有铃铛声响起。
2.
“喂，鬼使白，那个名声很大的阴阳师真的是在这里吗？”
“鬼使黑，不要这么称呼晴明大人！”
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于庭院的阴影里浮现，争吵着来到廊前的灯光下。
“鬼使白，鬼使黑……”博雅轻声念着两人的名字，抬头问道，“二位阁下便是传说中另一个世界的引路人‘黑白鬼使’吧？”
“正是。我们是冥界的裁判官阎魔大人的手下。”鬼使白谦恭地答道，转头看见鬼使黑的站姿依旧十分不像样，忍不住提高了声音，“鬼使黑，你直起腰来好吗？咱们已经进入晴明大人的府邸了！”
“扑哧。”
鬼使黑脸上的笑永远是那么散漫与玩世不恭，随意地转着镰刀，巨大的镰刀对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玩具。
“啊啊，你这家伙生前就是这样，一本正经，总是啰里啰嗦的，而且我这样有啥不好？不用顾及，多轻松，是不是？我的弟弟呦！”
“鬼使黑……工作中别叫我弟弟，我说多少次了！”
鬼使白和鬼使黑早已转过身来，面对着面，全然忘记了庭院里其他人的存在。
“喂……兄弟俩要吵架去另一边吵好吗？“博雅忍不住低声嘀咕。
“二位鬼使，总之先请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喝几杯吧。”晴明依旧微笑着轻摇蝠扇，摆出了两个空酒杯，亲自斟满了美酒。
“晴明大人，在您面前吵架，真是失礼了。不过现在可是工作时间，这饮酒似乎不太……”
“合适”二字尚未说出口，鬼使黑便已盘腿在晴明和博雅对面坐下，打断鬼使白道:“唉，现在是工作之前，又不是工作时间，你就先坐下来一起喝两杯嘛。”说着还伸手要拉鬼使白的衣服。
鬼使白只好轻轻叹了口气，挨着鬼使黑坐了下来。看到鬼使白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，像是得到了默许，鬼使黑这才把手中端着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你们刚来庭院的时候，鬼使黑提到过‘生前’，对吧？你们为什么会变成鬼使？”大家吃了会儿香鱼，博雅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。
“这个嘛……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到需要帮助的鬼，并且解救他们。”
鬼使白放下酒杯，端正了坐姿，开始向博雅解释了起来。
“有时候，会有内心充满仇恨的鬼，想借助我们的力量去复仇。不过，报完仇的鬼也会付出一定的代价。那就是接替帮助他的那位鬼使，成为下一任鬼使。这样，上一代鬼使便从之前的任务中解放，可以转世了——”鬼使白低下了头，轻声说道，“从孤独地在冥界干苦役的永恒诅咒中解放。”
地上摇曳的锁链脆响泠泠，亡灵随着招魂幡的指引远去。带着招魂幡的鬼使将千万彷徨的灵魂送离，最终只剩他，依旧停留在彼岸。
鬼使白抿了抿唇，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无声地握紧又松开，白色的长发遮住了血眸中的几分情绪。
“不过你们两个人都是鬼使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博雅问道。
“本来我应该去除鬼使黑的生前记忆，然后让鬼使黑顶替我担任鬼使，我再去投胎转世的……”
“但是我破坏了这个契约，所以破例出现了两个鬼使啦！”鬼使黑又插了嘴，看着鬼使白露出的无奈神情，笑容反倒显得有些得意，“因为让他转世的话，我会很难过的嘛。”
鬼使黑笑嘻嘻地用手揽住了鬼使白的肩膀，一点也看不出难过的样子，还十分恶劣地将脸越凑越近，全然不顾晴明和博雅还在对面。
“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报了仇，还见到自己已经死去的弟弟……”
“我根本不记得你好吗？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！”鬼使白一边推开鬼使黑，一边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。
这兄弟俩可真是容易吵架啊，晴明轻笑了一下，打断了他们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，不知两位可否说与我和博雅听呢？”
“那便由我来讲述吧。”
鬼使黑这才有了些正经的样子，开始将往事缓缓道来。
“我们的父亲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，整日在赌场赌博，赢了钱就马上买酒喝个精光，醉醺醺地回家耍酒疯;输了钱则会用棍棒打我和弟弟撒气，母亲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，她从来不制止父亲，反而会在一旁兴奋地观看，甚至大声叫好，有时也会拿根竹竿加入进来。父母对我们没有一点怜惜之情，他们是如此地恨我们，因为……因为弟弟是天生白发，他们便说弟弟是受诅咒的妖怪，只会给家里带来灾难，常常将我们打得头破血流。”鬼使黑顿了一顿，抬手抚过鬼使白柔顺的长发，喃喃自语道，“明明是这么好看的白发，生前却因此而遭了那么多罪……”
鬼使白难得地没有躲开。
“总之，我们生前遭受了父母的残酷虐待。鬼使白死后，上一任鬼使帮他向父亲报了仇。而我死后，这小子又帮我向母亲报了仇。”鬼使黑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笑容，半个身子都倚向了身旁的鬼使白。
鬼使白抚额，摇着头道:“原本复仇之后，我就可以转世了，但是……”
3.
冥界大殿。
永夜的冥界整个都是狭窄而潮湿的，唯有此处才让人觉得宽敞，甚至有些宏伟壮观之感。四周不设灯盏，墙壁都隐藏在黑暗之中，因而也看不出这里到底有多大，给人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。在光线照及的范围内，正中是一张玉制的宝座，泛着冰冷的微光，旁边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，上面堆满了卷宗和文书。
而整个冥界的主人，阎魔大人，此时正坐在这里，她交叠着修长的双腿，随意地坐在白色的云雾之间，看似慵懒，可举手投足间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。站在阎魔身侧的是判官，手中握着巨大的毛笔，眼前蒙着白色的布条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，冷若冰霜。
然而这庄严肃静的冥界大殿，此时却被闹得不得安宁。
“喂喂……要把我的记忆清除什么的，这点我可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啊！”
这正是死后不久，刚完成复仇的鬼使黑，十几岁的黑衣少年还未完全褪去青涩，黑眸中便已然显出几分桀骜不驯。他抱着双臂，直视着阎魔湖蓝色的双眼，既不因阎魔惊心动魄的美貌而动心，也丝毫不畏惧那双能看透世间一切灵魂的“阎魔之目”。
“汝因心存怨念未能转世，借由鬼使之力了却怨念，作为代价，自当清除记忆，接替鬼使职务。”
“老太婆，弟弟帮哥哥报仇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？”
晴明私下里常称天皇为“那个男人”，鬼使黑却更甚，竟然当面称呼阎魔大人为“老太婆”。
侍立一旁的判官已然无法忍耐下去，前跨一步就要挥着毛笔冲过来，虽被阎魔拦下，仍然大声呵斥道:“你面前的可是冥界的掌管者阎魔大人，说话放尊重些！”
“我这不是已经很尊重了吗？对吧，老太婆？”鬼使黑根本不管愤怒的判官，兀自插着腰笑道。
“你！”
“汝当知道，冥界的法则不会因你一人更改，”阎魔本人却一点也不生气，还饶有兴致地用身旁的云雾幻化出一个骷髅头来把玩。
此时也仍带着几分稚气的鬼使白悄悄拉了拉鬼使黑的衣角，鬼使黑难得沉默地垂下眼，低头思索了片刻，然后又一次抬头直视着阎魔，缓慢而坚定地说道。
“接任鬼使可以，清除记忆不行。”
接着换回了那副不着调的语气，鬼使黑又勾起嘴角笑了起来，黑色的刘海遮住了他半边眸子。
“还有，你们冥界的规矩，我也不是很了解，万一惹出什么祸端，我可不负责啊。”
似乎听到了判官被气到咬牙的喀喀声，鬼使黑满意地享受着被弟弟偷偷拉衣角的感觉。
弟弟还下意识地挡在自己身前半步，难道是想保护自己吗？
“冲着我来，就别去其他地方闯祸了。”弟弟清冷的声音似乎还一直萦绕在耳畔。
4.
“事情就是这样。”鬼使白无奈地抿了一口酒，“之后阎魔大人虽然给我指派了鬼使黑作为继任人，但未消除他的记忆。我也无法顺利转生，鬼使任务还要和他一起行动。”
“不过你看他这副散漫的样子，”鬼使白忍无可忍地拍开了鬼使黑搭在自己肩上的手，“我也没办法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。”
“你别整天一副苦瓜脸，我们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错嘛。”鬼使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，伸手还想摸鬼使白的招魂幡,“你勾魂，我夺命！”
“但是鬼使白好像不记得你，你不会感到悲伤吗？”博雅听了许久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“我们相依为命，鬼使白死了之后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，”鬼使黑敛起了笑容，“那时我才最难过。”
曾属于两个人的往事，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还刻在心底，再多的照顾，再多的调笑，却始终换不来一声最简单的“哥哥”。十几年的时光就这么被轻易遗忘，像是遗忘了人生的全部信仰，但是还好还好，他最终还是找回了那个最珍贵的人，未来的路他都会陪伴着一起走过，过去的痛苦忘了也好，就让他亲手为两人创造一段更好的回忆，这也许就是鬼使黑的玩世不恭下，被掩藏的最后的倔强。
晴明摇了摇蝠扇，挥散突然凝重的气氛，记起了不久前答应帮博雅解惑的事，向两位鬼使问道。
“那不知两位对于生命的长短有何看法呢？”
“自然是越长越好！只有这样我才能一直陪着弟弟嘛。”鬼使黑抢答道。
“鬼使黑你又来了……”鬼使白像是想到了什么，放下酒杯，端正了坐姿，“我们正是因为此事而来的，有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，想要麻烦一下晴明大人。”
“冥界……就是人死后会去的地方吧？”博雅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，急得险些打翻了酒杯，“难道，你们要把晴明带走？！”
“不是的，我们要带走的人，是一位活了太长时间的老妇人。”
“老妇人？”
“这老太婆早就应该死了，但过了这么多天，他都没来黄泉报道。”鬼使黑接话道，“而且……那厮住的地方，气氛有些怪异，住宅里充满了阴气，散发出难闻的味道。”
“鬼使黑！我们是来麻烦晴明大人帮忙调查的！你这么口无遮拦，难道不觉得很失礼吗？”
“总之现在是要去老妇人的宅子里调查，对吧？”博雅连忙打断了兄弟俩吵架的趋势，转头对晴明道，“我也要一起去。”
“博雅，此行恐怕会有些危险……”
“我一定要去，晴明。”
“唔……”
“一定要去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
“好，现在就走。”
“走吧。”
5.
“什么嘛，这里一只鬼都没有。”
“鬼使黑，安静！”
“你这家伙也太谨慎了吧，这不都把晴明请来了吗？”
四人此时正在老妇人的宅子中，晴明和博雅走在前方，任由两兄弟在后面吵着。
“晴明，不知怎么回事，感觉空气中夹杂着愤怒和悲伤呢。”
“小心，附近戾气很重。”
晴明话音刚落，屋里便是一阵摇晃，竟有三面刻着巨大鬼面的石壁将大家围了起来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手和脚……失去知觉了！”
“是夺取力量的妖术！”
晴明稳住心神，并起二指贴于唇边，迅速念起了咒语，将石壁重新逼回了墙边，接着念咒声一顿，晴明突然挥扇指向了唯一没有石壁的那个方向，喝道:“施术者，现身吧！”
黑暗中似乎浮现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，但又迅速消失不见，只能隐约听到那疯狂的低语在屋内回荡。
“妖力……再给我妖力……”
“我要……妖力……”
…………
“刚刚，晴明挥扇子时，屋里出现的黑影是谁？”这下连鬼使黑都不敢大意了。
“应该就是之前说的老妇人。但是，这到底是什么力量？”
“既不是人，也不是妖怪……像是半人半妖的怪物。”
“老太婆能活到现在，和这个有关吧？”
“就算身体变得如此丑陋，也不愿离开这个世界，真是可悲的灵魂啊……”鬼使白掐起手决召出了招魂幡，“解救这些灵魂，正是我们的职责。”
鬼使黑也将镰刀横于身前，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，回头对鬼使白道:“待会儿不要逞强，记得躲在我的背后。”
“……我可以保护自己的。”
“但是，保护你是我存在的意义啊。”
6.
“呜呜……放我出去！”
“呜呜呜……”
…………
“怎么回事？哪里来的哭声？”
“难道是听到我们的声音，在向我们求助吗？”鬼使白试着摇动了一下招魂幡，白幡上却没有任何反应。
“如果无法确定方位的话……”晴明在胸前迅速结出手印，合于掌中的符纸散发出点点蓝色的微光，“灵视！”
“呜呜呜！”
“哭声变得清晰了，晴明大人！”
“我利用‘灵视’的力量，已经将人间的世界切换成鬼界了。”
“是鬼和邪恶的妖魔居住的另一个世界啊……原来如此。”鬼使黑难得地对别人表示了赞同，“我一开始还怀疑你呢，不过说实话，你还挺厉害的。”
鬼使白则已然快步向前，语气颇为焦急:“哭声是从那里传来的，我们得快点救他才行。”
“作为鬼使，你对自己的工作真是认真呢。”晴明也跟上了鬼使白的步伐，行于他的身侧。
“我的职责便是善后，帮在这个世界彷徨的灵魂，找到正确的道路。”鬼使白在工作时间一向严肃而沉稳，“尽可能地去帮助需要解救的灵魂，我一直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这样啊，你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吗？”
“这……我也不清楚……鬼使黑到底对这份工作理解到什么程度。”鬼使白顿了一顿，“不过他总是对战斗很积极，这点倒是能帮助你。”
一行人来到了走廊的尽头，发现哭声的源头竟是几个提灯小僧。这种妖力微弱的小妖怪被铁链锁了起来，它们的灯笼早已熄灭，滚落在一旁。
“看起来，一直哭的就是这些……”
“这样弱的小妖……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？”
“呜……我被一个妖怪童子抓住了!”小妖怪看见有人前来，哭得更加伤心了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着往下滚落，“同伴被一个一个带走，谁也没回来，紧接着可能就是我了!”
“呜哇哇……”
“呜哇哇哇哇……”
“你是说那些小妖被抓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吗？”博雅面露不忍。
“老妇人就是吞噬掉这些小妖怪后，才变成半人半妖的吧。而且这些事情可能跟刚才的妖怪童子有关系。”
“无论怎样，滥杀无辜，我都不能置之不理。”晴明敛去了微笑，眉眼也变得冷峻起来，挥扇大声喝道：“拔除污秽，洗涤不尽，急急如律令!”
一道蓝光向铁链劈斩过去，可铁链非但没有断开，反倒将晴明的攻击反弹了回来，众人急忙躲闪才险险避开。
“晴明的法术被破了？！是谁？！”
“是我！”
7.
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红衣童子，发梢系着铃铛，发出丁零的响声，身旁环绕着许多幽蓝色的鬼火，虽是小小的身形，脸上却满是坚毅和决绝。
竟是会给家里带来好运的座敷童子！
“看样子……你就是抓那些小鬼的犯人吧！”本以为会遇见一个大妖的鬼使黑不禁笑了出来，语气有些轻蔑。
“如果是你使用小妖的妖力来给老妇人续命，我们就不能放过你了。”鬼使白道。
“唔……”座敷童子咬了咬牙，大喊道，“无论发生什么，我一定要保护母亲！”
“呦，竟敢瞪我们，还敢和我们打一场吗？你最好立刻告诉我们老太婆在哪儿，让我们送她去转世。不然的话……”鬼使黑挥舞了下镰刀，阴恻恻地笑了，“我这一刀下去……哼哼。”
“你……少废话！我是绝对不会把母亲交给你们的！”
座敷童子藏在背后的手悄悄地酝酿了一团鬼火，就要向鬼使黑掷去，鬼使黑却抢先一步重重拍了座敷童子的头。
“呜……”座敷童子捂着头蹲在地上，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鬼使黑却没有一点怜惜之意，直接抓住座敷童子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，大声质问道，“你什么你？快说，老太婆在哪儿？”
面对鬼使黑凶神恶煞的表情，座敷童子却依然固执地大喊：“我是绝对不会把母亲交给你们的！”
“你们根本不懂，母亲对我的恩情到底有多么深重！”
“你们不知道我在遇到母亲之前，被人类怎么对待！”
晴明伸手拦住了鬼使黑，让他把座敷童子放回地面，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，问道：“座敷童子，你不是会给家里带来好运的妖怪吗？”
座敷童子冷静了下来，低下头去，神情落寞。
“对，是的……不管我们是被利用、被捕获还是被监禁，只要我们待在家里，便会给家里带来好运。”
“这便是座敷童子存在的意义。”
“但人类根本不把我当作生命来看待，仅仅当作一种工具罢了，家家都想要好运，我便被抢夺、被禁锢、被当作巴结贵族的礼品送出……”
“我感到好孤独。”
“把这样的我解救出来的，便是我的母亲。”
“你守护的老妇人，是她收养了身为妖怪的你吗？”听到这样的往事，博雅的眼中满是悲哀。
“母亲的丈夫是一个很残酷的人，他说孩子不可爱，便高高举起来砸到地上，不顾母亲的哭哭哀求，把自己的孩子杀掉了……”
“我就是这个时候，从一户人家逃出来的，看到广场上游玩的其他孩子，我也想融入他们，和他们一起快乐地玩耍。但我刚靠近他们，他们便大叫我是妖怪，哭喊着跑掉了。”
“我蹲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哭，就是这个时候，母亲出现了。”
母亲轻轻地擦干我的眼泪，微笑着对我说:“别哭，妈妈在这里哦。”
“然后，母亲便带我来了这里。母亲……她只是把我当作自己孩子的影子，我慢慢认识到了这一点。”
哪怕是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鬼使白，也仍是叹了一口气，道:“如果不这么做，她恐怕会受不了丧子之痛吧……”
“对……虽然被当作代替品，但我理解母亲的心情。我一开始感到很伤心……”座敷童子已然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，幸福和悲伤的表情出现又消失，“即使如此，当我被母亲的丈夫殴打的时候，她也会挺身而出保护我，她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我。”
“虽然我给大家带来好运，但没有一个人真正感激我，没有一个人。”座敷童子摇了摇头，“第一次……虽然我被当作替身，但是第一次让我感受到爱的人就是她，我的母亲。”
“可是，妖怪和人类的寿命是不同的，你母亲的寿命会渐渐走到尽头。”晴明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由，“所以你才收集小妖怪，用他们的命来给你母亲续命吗？但是你并没问过老妇人的意见，而结果也正如你所见……你的母亲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。”
“我……”
座敷童子正愣神间，背后却突然出现了嘎嘎喀喀的怪响，竟是那半人半妖的老妇人自己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，口中呢喃着疯狂的低语。
“孩……子啊，我可爱的……孩子啊……”
“母亲！”座敷童子刚反应过来，便急忙转身把老妇人往回推，“母亲你快回去，这些人是来……”
“呃呃！！妖力……再给我妖力！！”
老妇人面容晦暗，已完全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。虽然身形佝偻，却极富力量，此刻应是神智尽失，竟直接伸出青灰色的手抓住座敷童子，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。
“妖力……给我妖力！”
“啊！！”
“为什么，为什么这么对我？！”座敷童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，“母亲竟然要……吃掉我……”
“这……竟然连座敷童子都不认识了！”鬼使白已然向前冲去，“那东西很危险，我们快去帮忙吧，晴明大人。”
话音刚落，鬼使黑却已抢先一步挥斩镰刀，将老妇人强行击退，逼至墙边。趁这机会，晴明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符纸自指尖甩出，限制了老妇人的行动。
“无常夺命！”
鬼使白挥动招魂幡，一片血海自老妇人脚下浮现，无数双来自冥界的鬼手从其中伸出，将妖气凝聚而成的怨灵从老妇人身上剥离，拖入血海深处。
“母亲！”看到老妇人委顿在地，座敷童子无助地用小小的身躯挡在老妇人身前，“你们……你们不许杀我母亲！”
“是她逼我出手的，为了续命，她吃掉那么多小妖，死不足……好了好了，我不说了！”看到鬼使白将要发怒的表情，鬼使黑知趣地闭上了嘴。
“但是……”
“够了，你做得够多了，我可爱的孩子。”
“这个声音是……母亲！”
座敷童子急忙回头，看到老妇人竟然苏醒了过来。没有了妖力的老妇人显得格外瘦弱，满头白发苍苍，可堆满皱纹的脸却显出几分和蔼，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温柔起来。
“我知道你想为我续命，也知道你不是我真正的孩子。但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，我已经很满足了。”老妇人连坐着都已十分吃力，却仍然努力地对着座敷童子微笑，“谢谢你，我的孩子。”
“母亲……我，我……”
“对不起，我没能遵守我的诺言一直陪伴着你，守护着你。”
“不，比起这个，母亲的付出才是……母亲把我当亲生孩子来养育，是母亲让我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……”一直不曾哭泣的座敷童子此刻却再也忍不住，泪水滑落了脸颊，“和母亲在一起，我真的很开心！”
“你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，”老妇人用颤抖的手轻轻拭去座敷童子的眼泪，一如两人相见时的场景，“但你一直是我的孩子啊……”
两人久久地相拥而泣。
“座敷童子，你和你母亲一样，一直深深地爱着对方吧。”晴明过了许久，才轻轻地开口，“如果是这样，就放心让鬼使护送你的母亲去冥界吧。”
“是的……是我错了，是我自以为是。”座敷童子冷静了下来，似乎也已经将事情想通了，“我没有考虑母亲的感受，只是让母亲一直活着……”
“是我太执着于生命的长度了，其实能遇到母亲，我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。”
座敷童子自己擦干了眼泪，向着鬼使带走母亲的方向大声喊道:
“母亲，谢谢你！”
8.
“这次的事可真是多亏晴明大人了。”
事情结束后，鬼使兄弟前来向晴明道谢，正好博雅也在，四个人就索性坐在一起饮酒。
“能让博雅有这样一番难得的经历，也还是要感谢你们啊。”晴明微笑着，白皙的手端着精致的酒盏，好看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，他转头对博雅说道，“现在的博雅对生命的长短是否有些新的见解了呢？”
博雅听后，思索了许久，这才缓缓地开口。
“现在，我觉得生命的长短没有什么好执着的了。只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快乐，活得尽兴，看过春天樱花开满枝头，喝过世间最烈美酒，我想，又何必拘泥于仅仅将生命枯燥地延长呢？”
“就像那点点萤火，灿烂过，飞舞过，就不枉来这世间一趟了。汉人有传说，腐草为萤，终获新生，那二十天的生命虽然短暂，却与天上的繁星同样闪亮。”
博雅说完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四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最后几点萤火在草丛间飞舞，这是夏日的尽头，也是秋日的开始。
良久，还是晴明开口轻叹一声:“博雅可真是个好汉子啊……”
“今天也有灵魂正在彷徨着，晴明大人，我们就先告辞了。”鬼使白再次向晴明道谢，拉着仍想接着喝酒的鬼使黑离开了庭院。
望着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相偕着远去，博雅也不禁感慨道:“长久的生命对于老妇人来说是个悲剧，但对于这对兄弟而言，能相互扶持着不再踽踽独行，却是上天给予的最大的恩赐吧……”
“青萍之末，风露婆娑。迢迢河汉，萤火飞落……”
不知何处，有人低声吟唱着这首汉诗。
*有平安京语音彩蛋掉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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